短故事四则
2016-03-24
之前写过的一些小故事,想了想,还是整理一下了放到这里吧,以后空间、豆瓣也都不发了,统一到这里比较好。我喜欢简洁。
都保持原来的风格,没做改动,虽然有些语气现在看来不是很喜欢,当做留念好了。
一、鱼
踢掉鞋子,刚走几步,他便觉得气氛不对。明明很晚了,却没有开灯,只有厨房有一丝昏黄的光,应该是抽油烟机的上面的小灯。
客厅里一片漆黑,沙发中央那仿佛有一个黑洞,把周围的光线全部吸了进去。是最纯粹的一块黑暗。
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突然传来一句“又是这么晚才回来”。他回过神来,伸手摸到开关,打开了灯。是她坐在沙发上。他没看她,转过头盯着客厅另一头的水族箱。
水族箱里的鱼仿佛假的一样,一动不动,悬在水中。
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纸袋,嘴巴动了动,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,她突然站了起来。“我厌倦了。”然后走进卧室,很快拖出一个行李箱,没再说什么,绕过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,停了一下,听到遥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。然后还是走了出去。
他伸手掏出纸袋里的东西,是一个很小的方盒,上面还有丝带。他用力捏着,像是在蓄力一般,接着扔了出去。盒子在空中就散开,一个环状的东西从里面飞出来,砸到了水族箱的玻璃上,叮的一声。几条鱼突然动了起来。
原来只是睡着了,鱼没有眼帘,睡觉的时候是不会闭上眼睛的。
他看着鱼,鱼看着他。
“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。”
他突然笑了。
二、地球上最后的夜晚
他当了逃兵。
并不是战局太劣势,一切进展顺利,按照计划,他们很快就可以攻占下那座城市。也不是害怕死亡,他在上战场之前新兵宣誓的时候,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了。
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棵树。他也不知道那是棵什么树,只记得叶子很大,夏天的时候会开白色的小花,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棵树就已经长在镇上了。树干不算很粗壮,却也有几十米高,春天的时候枝繁叶茂,夏天的时候也能投下一大片树荫。秋冬时分的样子他倒是没了印象。
那颗树的形象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。那天他跟往常一样,拿着望远镜侦查敌军的动态。镜头里突然就出现了那么一棵树,快要挡住他全部的视线,而把望远镜移开,并没有看到这样一棵树。晃了晃眼睛,他又看见那棵树就在营地外。慢慢他才意识到这棵树是他脑海里影像的投射,后来他想起这棵树就是镇上的那棵树。不时出现的树的幻觉实在让人无法忍受,他决定悄悄离开军队回镇上看看。
关于那棵树的记忆,他什么也想不起来。应该在附近玩耍过,或许小时候还爬过这棵树,长大后可能经常到这棵树下的草坪躺着午睡。或许看到了那棵树,一切就能回想起来。
因为记不清路,还要躲避行人,加上时而出现的幻觉,到达镇上的时候,已经是十天后的一个黄昏。为了防止被镇上的人们发现,他等到深夜才溜进小镇。刚下了一场大雪,整个镇上格外的静谧,他独自走在盖满雪的小道上,没有月亮,没有影子,伴随着的只有一阵细微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。
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棵树。它好像自他离开小镇后就没有继续生长了,看黑暗中的轮廓还是那般大小。树叶早已掉光,剩下的枝干上压满了厚厚的雪。
所有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。然后那些美好的瞬间又一块块剥落,碎在雪地上。他靠着树缓缓坐下来,慢慢地享受死去的快感。
第二天正午,他赶回了战场。战斗太过激烈,没人发现他消失了这么久。而自那以后,他一直神色冷峻,寡言少语,再也没有笑过。
三、一只死去的猫
他坐在栏杆上抽烟,阳光太温和,甚至让他感受到一丝春天的气息,虽然不久前刚下了第一场雪。
目光不知道放在哪好,冬季里快要干涸的河水并没有多好的风景,于是他不再左顾右盼,只是随着偶尔路过行人的影子移动下视线。回忆跟影子陷入缠斗,于是他又点燃了一根烟。有风。
回过神来的时候,桥上已经没了行人。剩下一个坐着小凳晒太阳的老人,还有一只猫,在桥另一边的栏杆上,体形比一般的猫要大,有棕色的条纹和长长的毛。
好像是察觉到了,那只猫扭过头,视线跟他相交,然后就从栏杆上跳到桥上,走了几步又跳上这边栏杆,趴在了他身旁。
“阳光真好啊,今年好像没往常那么冷呐。”
好像是来找他聊天的,正好也无聊,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老人,轻声回答道:“到了晚上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。”
那只猫微眯着眼,没有看他,也没有接话。
他有一丝懊恼,本来一场说不定可以持续很久的闲谈又被自己一句话冰冻掉了。正绞尽脑汁想找点什么话题,那只猫又开口了。
“对啦,你听说过关于忘的故事没有?”
听语气好像完全没介意,于是他连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。
“忘啊,曾经是一只老虎呢,虽然比起那些人的灵魂变成的猫也不算什么,不过也算是来历不凡的一只猫了。”
那只猫睁开眼,看到他突然认真的表情,很满意地又把眼眯上,继续说道:“在镇子南边的山上那一块,曾经有老虎出没,忘就是其中一只。”
这时又过来一只小黑猫。 “嗨,聊什么呢?”
“忘的故事,你知道么?”那只猫微睁了下眼。
“忘?那只老虎?听说过,但是只知道大概,你继续讲吧。正好一起晒晒太阳。”
“恩……虽然老虎平时习惯独居,不过到了繁殖期他们还是要聚在一起的。你要是能看到当时那群老虎,其中那只最健壮,条纹最光鲜,目光最锐利的,就是忘了。所以自然有很多雌老虎向他示好,不过忘整天只顾跟其他雄老虎切磋技艺,完全不理她们。其中有这样一只雌老虎,叫她晓好了,晓非常喜欢忘,所以对忘特别好。平时总是安静的跟在忘身后,有时候忘跟其他老虎打斗忘了狩猎 ,晓总会在天黑前带回一只鹿或者一只羊放在忘身前,偶尔忘身上有伤口晓也会帮他舔舐。”
“真是美好呀。”小黑猫感叹了一声。
“是啊……就在忘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时候,突然一天,天快黑的时候,晓没有跟往常一样带着猎物回来,一直到月亮都挂上枝头,都没有出现。忘只好去森林深处找她。最后终于在一颗松树下看到蜷缩的晓。月光照耀下的她双眼看上去十分空洞,有些吓人。
原来她得了一种怪病,只有用猫头鹰的喙和松鼠的尾巴混合在一起服下才能治好,不然就会一天天衰减精力慢慢死去。
忘没有多想,把晓背回去之后,他就开始练习爬树。”
“爬树?老虎还想爬树?”
“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听着?就你问题多。” 小黑猫吐了吐舌头,没再说话。
“唔,讲到哪儿了来着?”
“忘开始练习爬树。”他第一次插嘴道。
“恩对,爬树……爪子上的尖爪太长,嵌入树里不好拔出来,于是忘慢慢一根根咬断;体重太重,他就不吃不喝减小体形。没过多久,他居然真的学会了爬树。作为史上第一只会爬树的老虎,忘并没有想那么多,而是急着去抓猫头鹰跟松鼠。因为瘦弱了很多,加上这么久也没有好好休息,力气、反应这些自然都受到了影响,结果去抓猫头鹰的时候前肢还受了伤,要知道之前他捕杀一头野猪都没受过伤呢。然后又瘦了一阵,瘦到可以钻进松鼠洞里的程度,又才抓到一只松鼠。忘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晓常去的地方,就自己回去休息了。
因为之前太累又一直没有休息,等他睡醒过来,都过了好多天了。
他马上出去找晓,发现她正神采奕奕的在草地上活动。他开心的走过去想要问候她,却马上被她的咆哮声和凶狠的眼神吓了回来。
忘这才意识到自己变样了。
不仅体形小了一大半,爪子也残缺不齐,身上的皮毛因为缺乏营养也不再那么光亮,反倒因为沾染了树脂又在树洞中钻过几次变成一撮撮脏兮兮的色块。前肢还残余着干涸的血迹。
早已没了那只威风的老虎的样子,反倒像是一只——猫。
晓当然没有认出他来,很快就走开了。只留下忘还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直到夜色像大雨一样从天空落了下来,埋藏住了他,把他拥抱进了黑暗里。那之后他就消失了。据说后来变成了一只猫住在了人类的家里,上次还有猫说在附近见过他呢,不过反正我是不认识。”
小黑猫张了张口,最后也没说什么,默默地转身离开了。
“哈,吓到了吧,我也是听朋友讲来的,我其实也不怎么相信,只是觉得这故事还不错,不过这世上也没这么傻的猫吧,哦不,是没这么傻的老虎吧。咕……呃,有些许饥饿,我要去觅食了,先走啦。”
他目送那只肥猫跳到桥上,从那位晒太阳的老人旁边溜过,消失在河边的草丛里。
冬日的白昼十分短暂,此刻的阳光已经没有什么暖意了,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前肢上早已愈合的伤疤,纵身跳下了栏杆。
四、乌鸦与狐狸
一只乌鸦在唱歌。
当然不是很好听,没办法,即使她再深情,乌鸦的基因决定她的歌声无法多美妙。
慢慢的,她也意识到了没有人欣赏她的歌声这个事实,也没怎么难过,她仍旧每天不停的歌唱.
站在树梢,独自一人,无论风雨。
动物的生命都是非常短暂的,她就这样一边执着地唱着歌,一边在岁月中老去。
然后突然某一天,她昏倒了。
奇怪的是,醒来的时候,她依旧躺在森林医院的病床上了,诊断结果让她来不及想太多,因为运动太少,导致脂肪累积,血脂血压全部偏高,加上年事已高,肝脏都出现了问题。医嘱上写要多运动,少吃肉食一类的,还很直接地说,这样说不定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。
乌鸦独自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窝,在黑暗中沉默,一直到第二天天亮。
看到曙光的那一刻,她决定要率性而活,在这剩下不多的时日里。反正也老了,况且她从来就不觉得生命有什么意义,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有什么区别。
突然好想吃肉,于是趁着大好旭日,她飞出去找到了一大块肉。
早上的时候,她站在树枝上,没有像往常一样唱歌,而是嘴里衔着一块肉,发呆。
生命中,总像是缺点什么吧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,树下的洞里钻出一只狐狸,颜色火红得灼眼,显然也上了年纪,他抬头看到了树枝上的乌鸦,也看到了那块肉。
眼珠一转,他开口说道:“美丽的乌鸦,你怎么今天没有唱歌呢?我可是每天听你的歌呢,你的歌声真好听,你能再唱给我听么。”
乌鸦还在走神中,微微张了张嘴,不小心把嘴里的肉掉了下去。
狐狸很轻巧地用嘴接住,又慢慢放到地上,再抬头看着乌鸦。
持久的沉默。
乌鸦夹杂在失神与愤怒中,有点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。
直到狐狸终于打破了僵持的沉默,开口说道:“昨天你晕倒,我送你去医院了。医生不是说,你不能吃高脂肪高蛋白的东西么。”
乌鸦又呆住了。
“我跟你一样,也是孤儿,从来都是一个人。”
乌鸦看到狐狸身上的毛发,真的像一团火焰一样。
“在我很小的时候,就是一个人了。我害怕每个夜晚和黎明的到来,但是某一天,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,就在我住的这棵树的正上方。每天凌晨,每个黄昏,每个失眠的夜晚,那歌声再没间断过。我终于觉得不再孤独,即使是清冷的雨夜、盛夏的闷雷,我都不再害怕。”
乌鸦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谢谢你,谢谢你的歌声。”
不知道什么时候,乌鸦已经泪流满面。
她终于明白她一直等待的是什么了。她也知道,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了。
良久,乌鸦又开始唱起坚定的歌。